母親是觀念守舊的婦女,在醫院發出病危通知的時候,她堅持要我打電話跟姊姊說,因為再怎麼不親近,他們是爸爸唯一的親人,何況伯母還在…。我不想說的原因是,姊姊年紀也大了,伯母年紀更大,如果真的無法救回父親,又何苦多讓兩個人擔心呢?最後是我打了電話,也才知道伯母的情況。「生老病死」總說是人生必經道路,但看到自己至親的人受著苦痛,還是忍不住想問:「為什麼?」

父親在醫院時,姊姊常打電話來問候,她說雖然幫不上忙,但還是要感謝我們如此照顧「她的叔叔」。姊姊是說話很真的人。我相信她是從心裡如此認為,才這麼說。記得她還和媽媽說過,到底伯母和爸爸是得了什麼怪病,要這麼受折磨?媽媽還跟我說:「怎麼你姊姊年紀那麼大了,還說這麼好玩的話?伯母和爸爸哪裡是得什麼怪病?他們就是老了,人老了慢慢的,即使不車禍、不跌倒,也要病痛的。」我想姊姊不是不懂這個道理,只是無法不難過,所以才這麼說吧?

我的伯母是個標準的女強人。爸爸說過,當初他們從大陸來台灣,伯父還是個將軍,但沒多久就生病去世了。伯母一個人帶大一雙兒女,她很強悍,曾經當過高雄縣第一屆的議員,之後一直擔任國小校長直到退休,退休後到美國去,也不願跟姊姊住一塊,她自己住老人公寓,每天和朋友打麻將,直到跌倒,那時伯母也已八十五歲了。

姊姊說跌倒後三個月,伯母恢復記憶,吵著回她的老人公寓,還問為什麼她生了病,爸爸都沒打電話給她,姊姊不得已告訴她爸爸車禍嚴重昏迷的事。姊姊說伯母自此不再問父親的事,她也不知道伯母是否真的了解,因為之後她的記憶也常顛顛倒倒的。我想她是知道的,可是想到年長的自己也許會是留下的那個人,又何嘗有心情再說什麼呢?

在父親病重,車禍官司又不樂觀的時候,姊姊的電話常讓我感覺溫暖。記得有一次姊姊說伯母回老人公寓後,又跌了一次跤,她只得請個看護24小時照顧她,假日時她會去陪伯母,但伯母因為做氣切的關係,吃東西、睡覺都非常辛苦,總跟她說:「你去買個毒藥餵我吃,省得我難過,也拖累你。」電話裡的語氣滿是無奈與不捨。我記得自己跟姊姊說:「老人家還在是我們的喜悅;如果她走了,是她的解脫。但我們只能盡自己的全力,能多陪在她身邊就多陪她,等到分別的日子來臨時,也許我們的遺憾就能少些。」聽完姊姊忽然說;「一直看你像個娃娃,沒想到你比我想像堅強,不愧是我們家的女兒,這樣我也放心多了。」這幾句話在當時真的給了我好大的勇氣,知道有人認為自己是值得信賴的感覺,真的很好。

「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」裡有一個橋段,我印象很深刻。男主角在多年後回到學校,哭著跟老師說:「我不可以忘記她曾經跑過的最好紀錄,因為如果我忘記了,就沒有人知道了,她就不再存在了。」但這樣的愛是多麼沉重的負擔啊!我想跟姊姊說:「如果累了,就暫時忘了伯母吧!我會幫你記得她。我記得伯母低沉的聲音,記得她抽著煙的樣子,記得她擔心我的兩顆虎牙長的不好,以後會嫁不出去,所以即使到了美國還是不忘打電話回來要爸爸帶我去矯正牙齒的事…」

也許等到哪一天,姊姊可以忘記生病伯母的模樣,只有健康的伯母、強悍的伯母的回憶時,我再把我的回憶還給姊姊,在這之前,希望姊姊好好休息,享受她的退休生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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